分析商州又錄一二節(jié)的意境美?
最耐得寂寞的,是冬天的山,褪了紅,褪了綠,清清奇奇的瘦,像是從皇宮里走到民間的女子,淪落或許是淪落了,卻還原了本來的面目。石頭裸裸地顯露,依稀在草木之間。草木并沒有摧折,枯死的是軟弱,枝柯僵硬,風(fēng)里在銅韻一般的顫響。冬天是骨的季節(jié)嗎?是力的季節(jié)嗎?
三個月的企望,一輪嫩嫩的太陽在頭頂上出現(xiàn)了。
風(fēng)開始暖暖地吹,其實那不應(yīng)該算作風(fēng),是氣,肉眼兒瞇著,是絲絲縷縷的捉不住拉不直的模樣。石頭似乎要發(fā)酥呢,菊花般的苔蘚亮了許多。說不定在什么時候,滿山竟有了一層綠氣,但細察每一根草、每一枝柯,卻又絕對沒有。兩只鹿,一只有角的和一只初生的,初生的在試驗腿力,一跑,跑在一片新開墾的田地上,清新的氣息使它撐了四蹄,呆呆的,然后一聲銳叫,尋它的父親的時候,滿山樹的枝柯,使它分不清哪一叢是老鹿的角。
山民挑著擔(dān)子從溝底走來,棉襖已經(jīng)脫了,墊在肩上,光光的脊梁上滾著有油質(zhì)的汗珠。路是頑皮的,時斷時續(xù),因為沒有浮塵,也沒有他的腳印;水只是從山上往下流,人只是牽著路往上走。
山頂?shù)母C洼里,有了一簇屋舍。一個小妞兒剛剛從雞窩里取出新生的熱蛋,瞇了一只眼兒對著太陽耀。
二
這個冬天里,雪總是下著。雪的故鄉(xiāng)在天上,是自由的純潔的王國;落在地上,地也披上一件平和的外衣了。洼后的山,本來也沒有長出什么大樹,現(xiàn)在就渾圓圓的,太陽并沒有出來,卻似乎添了一層光的虛暈,慈慈祥祥的像一位夢中的老人。洼里的林梢全覆蓋了,幻想是陡然涌滿了凝固的云,偶爾的風(fēng)間或使某一處承受不了壓力,陷進一個黑色的坑,卻也是風(fēng),又將別的地方的雪掃來補裰了。只有一直走到洼下的河沿,往里一看,云雪下是黑黝黝的樹干,但立即感覺那不是黑黝黝,是藍色的,有瑩瑩的青光。
河面上沒有雪,是冰。冰層好像已經(jīng)裂了多次,每一次分裂又被凍住,明顯著縱縱橫橫的銀白的線。
一棵很丑的柳樹下,竟有了一個冰的窟窿,望得見下面的水,是黑的,幽幽的神秘。這是山民鑿的,從柳樹上吊下一條繩索,系了竹筐在里邊,隨時來提提,里邊就會收獲幾尾銀亮亮的魚。于是,窟窿周圍的冰層被水沖擊,薄亮透明,如玻璃罩兒一般。
山民是一整天也沒有來提竹筐了吧?冬天是他們享受人倫之樂的季節(jié),任陽溝的雪一直涌到后墻的檐下去,四世同堂,只是守著那火塘?;蛟S,火上的吊罐里,咕嘟嘟煮著熏肉,熱灰里的洋芋也熟得冒起白氣。那老爺子興許喝下三碗柿子燒酒,醉了。孫子卻偷偷拿了老人的獵槍,拉開了門,門外半人高的雪撲進來,然后在雪窩子里拔著腿無聲地消失了。
一切都是安寧的。
黃昏的時候,一只褐色的狐貍出現(xiàn)了。它一邊走著,一邊用尾巴掃著身后的腳印,悄沒聲地伏在一個雪堆上。雪堆上站著一只山雞這是最俏的小動物了,翹著赤紅色的長尾,欣喜不已。遠遠的另一個雪堆上,老爺子的孫子同時臥倒了,伸出黑黑的槍口,右眼和準(zhǔn)星已經(jīng)同狐貍在一條線上……
三
西風(fēng)一吹,柴門就掩了。
女人坐在炕上,炕上鋪滿著四六席;滿滿當(dāng)當(dāng)?shù)?,是女人的世界火塘的出口和炕門接在一起,連炕沿子上的紅椿木板都烙騰騰的。女人舍不得這份熱,把糧食磨子都搬上來,盤腿正坐,搖那磨拐兒,兩塊鑿著紋路的石頭,就動起來,呼嚕嚕一匝,呼嚕嚕一匝,“毛兒,毛兒?!彼兄鹤?,小兒子剛會打能能,對娘的召喚并不理睬;打開了炕角的一個包袱,翻弄著五顏六色的、方的圓的長的短的碎布頭兒。玩膩了,就來撲著娘的脊背抓。女人將兒子抱在從梁上吊下來的一個竹筐子里,一邊搖一匝磨拐兒,一邊推一下竹筐兒。有節(jié)奏的晃動,和有節(jié)奏的響聲,使小兒子就迷糊了。女人的右手也乏疲了,兩只手夾一個六十度的角,一匝匝繼續(xù)搖磨拐兒。
風(fēng)天里,太陽走得快,過了屋脊,下了臺階,在廈屋的山墻上磨蝕了一片,很快就要從西山峁上滾下去了。太陽是地球的一個磨眼吧,它轉(zhuǎn)動一圈,把白天就從磨眼里磨下去,天就要黑了?
女人從窗子里往外看,對面的山頭上,孩子的爹正在那里犁地。一排兒五個山頭上,山頭上都是地;已經(jīng)犁了四個山頭,犁溝全是由外往里轉(zhuǎn),轉(zhuǎn)得像是指印的斗紋,五個山頭就是一個手掌。女人看不到手掌外的天地。
女人想:這日子真有趣,外邊人在地里轉(zhuǎn)圈圈,屋里人在炕上搖圈圈;春天過去了,夏天就來;夏天過去了,秋天就來;秋天過去了,冬天就來。一年四季,四個季節(jié)完了,又是一年。
天很快就黑了,女人溜下炕生火做飯。飯熟了,她一邊等著男人回來,一邊在手心唾口唾沫,抹抹頭發(fā)。女人最愛的是晚上,她知道,太陽在白日散盡了熱,晚上就要變成柔柔情情的月亮的。
小兒子就醒了,女人抱了她的兒子,倚在柴門上指著山上下來的男人,說:“毛兒爹——叫你娃喲!——喲——喲——”
“喲——喲——“卻是叫那沒尾巴的狗的,因為小兒子屎拉下來了,要狗兒來舐屎的。
本網(wǎng)站文章僅供交流學(xué)習(xí) ,不作為商用, 版權(quán)歸屬原作者,部分文章推送時未能及時與原作者取得聯(lián)系,若來源標(biāo)注錯誤或侵犯到您的權(quán)益煩請告知,我們將立即刪除.